林福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真的长出来了!?”
那名“长”出来的男人,视线茫然,左右四顾,好似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而之前跟在刘妹后头,因为烛神“知其虔诚,怜其艰苦”而得以结果的名为黄静然的中年妇女,此时看着那名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连双手紧握的锄头都松脱了下来,哐啷一声掉落于地。
“俊贤,贤仔,你回来了……”
黄静然踉跄着脚步走到土坑旁边,看着比她高出一个额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如同在面对一件珍贵瓷器般在男子胸膛、肩膀、脸颊摸摸索索,轻轻拍开那些尘土。
“快让阿妈看看。”
“呵呵,比以前还壮实不少,你这段日子也没少吃东西吧?你这没良心的,就不惦记阿妈阿爸吗,还能吃得这么好……”
虽然嘴上在抱怨着,但妇女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明亮。
“吃多是福,没瘦着就好。
“都是烛神大人的托庇照顾,才没让你饿着累着。
“人要知感恩,记得要时常谢谢烛神。放心吧,阿妈今后不再阻止你学画画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别再憋在心里,只要跟阿妈说就好……”
黄静然絮絮叨叨着,到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而她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哽咽着重复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之前跟在妇女身边的那名男性石人,此时也迈开脚步,缓缓走到两人身旁,不知是担心自己此时的力道伤害到两人,还是什么原因,没有触摸两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神平静不知是否有在想着什么。
看着这亲自团圆的一幕,周边围着的一些居民或许是触景伤情,特别是女性,大都是眼露哀伤,还带着些许欣慰与欢喜,有一些还跟着低泣起来。
气氛一下转变,从生死相斗变成了亲子重逢,徐仁伊三人反而感觉些许不适。
林福已经走到徐仁伊身旁,此时也不禁嘟囔道:“怎么搞得我们才是破坏幸福的坏人一样……”
徐仁伊感到绕过自己脖子的那根手臂也略微紧绷,卡得他的脖子有点不舒服,不过他也没有出声提醒或是安慰唐果果。
因为他此时也不由得陷入思考。
确实,这幢公寓的人似乎从没做过什么为害社会的事,虽然刚才把那个男孩埋进去了,但对于那个似乎名为“刘福生”的“人”的真实身份,徐仁伊也已经有所猜想,而若真是和想的一样的话,那这个“结果仪式”还真是自产自销,不抢无辜民众一丝血肉。
那自己等人,就这样突然打破了这些人的幸福,真的合理吗?
就算和徐仁伊猜想一样,这些所谓的“复生者”都不过是虚假的,是通过攫取浇灌者的记忆为行思基础,再通过泥塑而成的虚假人偶。
它们的一切行思,都是浇灌者——它们的“亲人”记忆中的那个完美影子,而些许的异常,则在幻术下被掩盖过去。
而在刚才亲身接触下,徐仁伊也并不觉得那是幻术,那也就是说……
就算真的发现对方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在这种强烈的希望亲人复生的愿望下,也会自欺欺人的当作没看见。
而实际上,刘妹也尽可以用这些复生者还没完整,还需他们长期相处下去才能补全灵魂,或者甚至就是直接复生仪式会导致灵魂出现一些问题,所以行思和生前略有不同类似的说法掩盖过去。
而在复生后的长期相处中,通过继续攫取亲人的记忆,在对方的殷切期望下,也能不断补全自己,形成符合对方想要的行思。
不过这个的代价,估计就是当浇灌者没跟复生者相处时,相关记忆就会变得模糊起来。
这两年来,徐仁伊也不是对“魔鬼”一无所知的过去的。
陈海义偶尔会跟他说一些与之有关的事情,虽然或许是为了规避不能向非官方契约者透露太多信息这条规定,大都只是像讲故事一样简略一提,但再结合这两天他抽时间向唐果果跟林福两人询问出的一些相关事宜,这仍然足以让徐仁伊构筑出此次事件的大概轮廓。
那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自己等人强行闯入、打破这些可怜人的幸福生活,真的合理吗?
即使,那是虚假的幸福,那至少他们自愿沉浸其中,不是吗?
想要复活逝者的这份心情,本来就是属于独留世上的亲人的,而和逝者本人的想法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他”已经没法拥有任何想法了。
所以,只要“我”认为“他”就是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的母亲,我的奶奶,我的亲人,只要他能填补“我”内心的空缺,那就没有区别。
徐仁伊自己,都有一个化为野兽、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妹妹”想要复活。
从某种角度上,他跟这些人的区别并不大。
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或许就是他的“复活”是被批准的,合乎章程的。
而他们则是违规的。
并且,或许,或许自己的“复活”,总归比他们的要“真实”一些……
这时,他的背上也传来细若蚊呢的声音。
“我们,我们要不就回……”
然而这句话戛然而止。
看来唐果果是看到这副场景产生了动摇,但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牺牲”的男孩,觉得这副亲子重逢的场景终究是建立在牺牲他人生命的基础下,不由闭嘴沉默。
如果他们就此放弃,回去在报告上说这里没有异常,或许真能掩盖过去。
不,那份泥土的样本,已经交给了海忞医生,至少她肯定是能察觉一些事情的。但只要能糊弄过她,那真的掩盖掉这件事,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人力有限,在调查员把这起事件定性后,只要没有出什么事,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关注这边吧。
并且徐仁伊根据耳中所闻,眼中所见而想到那个男孩并没有被牺牲,若是他把这个推想说出来,再跟这些人求证一下,那很容易就能稳定唐果果跟林福的心,说服他们放弃追查此事。
但是……
“真实么。”
徐仁伊喃喃道。
是啊,关键就在“真实”上吧。
或许生者能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借此重新找回生存的希望。
但这对于真正的死者来说,未免也,太过悲伤了。
当然,这终究只是徐仁伊个人的想法。
铭记哀伤逃避现实也好,摆脱过往继续前进也罢。
这都是各人的选择,人活在世上如此艰苦,总不能连闭眼塞耳都不让做吧?
即使徐仁伊并不认同这种做法。
换做平时,他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人身上。
但是,现在……
抱歉了,这可是我的第一次调查任务呢,为了让梓真复活,我需要被投入更多关注,变得更强才行。
所以,这次任务,我必须拿出足够的成绩。
况且,我也并没有义务和身份去同情你们。
要是换个“正当”点的说法,遗源本身交给普通人使用本来就很危险,即使现在还没呈现出危险性,但也保不准以后会进一步影响周边区域,毕竟现在看来,这些复生者可并非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绵羊。
就算不提这些石人,光是“复活”这点要是被社会所知,就能引起极大动荡——虽然这么多年来魔鬼跟契约者还没成为社会共识,就知道政府机构在掩藏这方面新闻上所下的功夫。
但这终究是个安全隐患。
并且这个隐患,还是足以影响一个集体的。
这个集体一开始或许很小,但或许会逐渐壮大起来。
到那时候,难不成还要自己反过来后悔今天一时心软,没阻止他们吗?
迅速思考过后,做出决定,接下来就是要说服身边这两人了。
林福还好说,但唐果果一看就是心软的人。
虽然他是能直接用对方牺牲了那个小男孩这种说法迫使他们行动,但在事后他们得知真相时,未免不会心有芥蒂。
所以徐仁伊决定换个角度说服他们。
徐仁伊斟酌词句,说道:
“你们本身就是契约者,应该更知道这股力量被一般人使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特别是这还是‘危区级’遗源。就算现在还没呈现出来,但当以后形成灾难后,难道我们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徐仁伊感觉怀中的刘妹张嘴想要说话,悄然握紧了她纤细的脖颈,让她只能从咽喉中挤出细微的嘎嘎声,但此时没人察觉。
在察觉唐果果僵硬的手臂略微松动后,徐仁伊接着说道:
“并且,你们也看到他们刚才疯狂的举动了吧?遗源是会影响人类精神的,就算是契约者都毫无例外,更别说这些普通人了。
“在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下,他们终究会化成在某方面的情绪额外偏执的疯子,这是无可避免的。”
徐仁伊加重语气说道:
“而我们的存在,正是在这种人类难以抵御的灾害进一步扩大前,阻止其发生。”
“即使,那会破坏一些人的幸福。”
“但那就是我们的职责。”
在成为契约者时,就注定与危险作伴。
而当成为官方的契约者,那疯狂与死亡更是如影随形。
在前晚的“第一次课题任务”中,徐仁伊都险死还生,更别提以后了。
但他们在进行第一次课题前和进行第一次课题后,可是都有机会选择的。
或是不继续提升能力,成为政府内相关事务的文职人员;
或是直接放弃能力,重新成为安稳生活中的一般人。
而他们都选择了持握这份力量,继续前进。
那他们就必须抱有相应的觉悟,和肩扛相应的义务。
对于这些危害社会平稳的危险要素,可以同情,可以怜悯,但在最后,都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排除。
“你们在选择继续成为契约者时,就已经做好相应觉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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